过年回了一趟老家,当我问起家养的那头老黄牛时,父亲告诉我,家里耕地用机器,老黄牛已派不上用场,被宰杀了,牛肉剁成块上街卖掉了……闻此言,我心忽地往下一沉,跌坐在椅子上,接着眼睛就模糊起来。
小时候,我是村里的放牛娃,多年与牛朝夕相处,对牛自然就有深厚的感情。那年月,牛可是庄稼人的宝贝,耕田犁地,哪一样少得了牛呢?平时,乡下的田埂上、溪水边,随处可见一摊摊牛粪。乡下人把牛粪做成饼样,晒干后用来烧火,很耐烧,还散发出青草的清香。夏天早晨钻进草丛中捉虫,事先把脚在牛粪上擦一擦,就不怕草毒伤害脚丫奇痒难忍了。
上个世纪80年代初,耕地分田到户,牛自然也被分到家家户户,我家分到一头大约三岁的黄牛。父亲最喜爱这个宝贝了,不管活有多忙,天有多黑,他每天都要去牛栏看看它,好像只有这样做,心里才踏实。每当父亲听见那头牛在吃饱后“吧哒吧哒”缓慢而有节奏的倒沫声,眼里的笑就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。他不是摸摸,就是亲亲,嘴里不停地叨咕什么,像在跟牛说话。
父亲的言传身教让我对牛产生了特别的感情。我不仅像父亲那样把它当成家里的宝贝,而且把它当成自己亲密的朋友甚至亲人,我还特意将它取名为“贝贝”。记得有一年夏季,在割麦栽秧的节骨眼上,“贝贝”生病了。它趴在地上,草也不吃,水也不喝,浑身的皮似乎就要干枯、松驰下去。这可急坏了父亲和我,连夜请来兽医,经观察后确认只是“贝贝”太累了,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自这以后,我便一门心思扑在“贝贝”身上,成日带夜地伺候它,跟伺候生病的亲人一样,开小灶、拍蚊虫、洗身子……一周不到,“贝贝”又站起来了,我高兴得蹦跳起来。
几年后,“贝贝”寿终正寝了,我哭泣了好几天。当父亲要把它剁成肉块卖掉时,我说啥也不同意,父亲只好当着我的面将它送给一位亲戚,后来那位亲戚还是将“贝贝”剁成肉块给卖掉了。
我知道实情后,悲痛了好一阵子。好在“贝贝”生前生有一子,也与它一样可爱,在“小贝贝”的抚慰下,我的心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恢复到了平静。这年,我已年满九岁。
九岁时我才上小学一年级,由于村小学上学时间迟,放学又早,放牛的任务又光荣地落在了我的身上。我十分乐意地接受了父亲交给我的重任。
“小贝贝”很乖巧,通人性,它知道我要时间读书,因此从不到处乱跑。这样,“小贝贝”在吃草,我就在读书,我想象着我也变成一头小牛,在书里吃草、饮水、慢慢地长大。有时候,我躺在“小贝贝”的背上,口里街一片树叶或者吹一支芦笛,看蓝天上白云飘飘,内心充满神奇的幻想。等黄昏到来,我唱着儿歌赶着牛儿,踏着夕阳归去……那一幅图景至今还常在我眼前闪现。
四十年过去了,因我长久在外,故理不清“小贝贝”代代相传了多少辈,几年前家里养的那头母黄牛也许是“小贝贝”的曾孙吧。
可以说,父亲传染了我爱牛惜牛的感情,而牛却给了我吃苦耐劳、坚韧不拔的性格。
去年,家乡部分农田用上了耕田机器,我家也用上了,牛的作用和价值迅速跌入低谷,成了家中的累赘,遭到宰杀似乎成了不可逆转的命运。
家中最后一头老黄牛早已离我而去,失落的我无力坐在椅子里,泪水顺着脸颊连连滑落,打湿了衣襟。童年的生活我难以忘怀,儿时的誓言我永不背叛。家乡的牛,宛如古老的精神图腾,奔跑在我的精神家园里,跳跃在我的人生道路上。